義烏小商品經濟資本之惑

義烏小商品經濟資本之惑
    界面 　　從甬金高速的義烏東下高速，就是青口工業區，路口能看到新光控股集團的總部大樓。總部展覽室內的照片墻，講述著該集團董事長周曉光、虞云新夫婦的創業歷程，從賣雜貨起家，在義烏小商品市場的繁榮時代成功掘金——這一歷程與所有義烏小商品市場的攤主沒什么不同。
　　4月26日上午9點25分，深圳證券交易所，周曉光著一襲紅裙，敲響了上市鐘聲。新光圓成（002147.SZ）正式重組更名掛牌上市，新光集團多年的夢想終于實現。
　　從小商品發家，逐漸形成飾品品牌，再將業務范圍拓展到地產、投資、金融等領域，這樣的發展路徑鋪就了新光集團的資本之路。但即便上市，新光集團選擇置入的資產也并非其老本行新光飾品，而是更具規模、同時也更需融資渠道的房地產業務。

　　難道說，義烏的小商品經濟和資本市場之間的嫌隙天然存在？

　　浙江省義烏市當地的上市公司，加上新三板掛牌企業，數量不超過兩只手。這是義烏市副市長王新鋒當天發言時提出的困惑。作為全球最大的小商品貿易城，義烏在浙江省甚至國內縣級市中的經濟實力首屈一指，但在對接資本市場時，卻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眼下，義烏的傳統企業，因錯過上市黃金期，只能在轉型的道路上重新開始。房地產業務借殼上市

　　“從借殼金路到試圖控股武漢中百，兩次擦肩而過，新光集團的上市整個過程可謂是遭遇磨難。周曉光的資本經歷可以寫一本書，這次真算是功德圓滿。”浙江一位基金經理對界面新聞記者說。

　　新光圓成原名方圓支承，即馬鞍山方圓回轉支承股份有限公司。證券簡稱中保留了“方圓支承”的諧音，并一再強調房地產開發與商業經營為主、回轉支承生產與經營等為輔的“雙主業”。但實控人變更加上收購資產規模遠大于上市公司原先資產，意味著重組的實質是新光集團借殼上市。

　　4月21日，方圓支承公司第二次臨時股東大會上通過了《關于擬變更公司名稱及證券簡稱的議案》，此前公司已經完成資產過戶與股份登記，早在2016年1月11日晚間披露修訂后的重組報告書，并于1月12日正式復牌。

　　根據預案，方圓支承擬以11.54元/股的價格，向新光集團、自然人虞云新發行9.69億股，作價111.87億元，購買其合計持有的萬廈房產100%股權和新光建材城100%股權。同時向不超過10名特定投資者非公開發行股份募集配套資金32億元。交易完成后，公司實際控制人變更為自然人周曉光、虞云新夫婦，二人為新光集團創始人。

　　值得注意的是，公司完成重組更名、董事會換屆后不久，新光圓成原董事長錢森力便通過大宗交易平臺拋售手中幾乎全部流通股份，套現近2億元，充滿了主動“離場”的意味。

　　“新光集團是一家集多元業務于一體的大型民營企業集團，上市將有助于新光集團更好地發展。”周曉光在掛牌后回答記者提問時表示。

　　雖然打包上市的是房地產業務，但新光集團的發跡不脫義烏特色。據周曉光介紹，她和虞云新的創業地點在義烏第一代小商品市場里的一個攤位，當時尚不具備雛形的“新光集團”的業務模式，就是丈夫去廣東進貨，妻子在義烏擺攤賣飾品。

　　至今，這樣的小商販在義烏依舊不計其數，周曉光作為其中代表，一步步將飾品做成品牌，并開展多元化經營，最終接入A股的例子卻是少之又少。即便上市，新光集團選擇置入的資產也并非其老本行新光飾品，而是更具規模、同時也更需融資渠道的房地產業務。

　　據了解，新光集團注入資產最為倚重的部分在萬廈房產。公開資料顯示，這是一家典型的房地產開發和商業經營公司，目前累計開發面積逾200萬平方米，包括設計高度215米的浙中第一高樓、義烏金融商務區核心項目“義烏世貿中心”等諸多重大項目，公司持有物業主要分布在義烏、東陽、金華等經濟發達的浙中地區城市及千島湖等旅游目的地。僅有的六家上市公司

　　新光集團借殼上市似乎給義烏資本市場注入了一針強心劑，但義烏企業的上市之惑依舊難解。據義烏市副市長王新鋒介紹，義烏如今缺少上市公司。

　　同花順數據顯示，注冊地位于義烏市的A股公司有4家，分別為華鼎股份（601113.SH）、棒杰股份（002634.SZ）、浙江世寶（002703.SZ）、小商品城（600415.SH），加上借殼上市的浪莎股份（600137.SH）和新光圓成，義烏市實際培育出的A股企業共6家。

　　這一數字和浙江省的經濟體量并不相稱。按照地域板塊劃分，浙江省共有281家上市公司，僅次于廣東省的417家，居滬深兩市第二位。在浙江省內，按照注冊地址，義烏上市公司的數量少于縣級市桐鄉（5家）、海寧（7家）、上虞（10家）、諸暨（13家），甚至少于同樣隸屬于金華市的東陽（6家），絲毫未體現出福布斯2015年評出浙江省“最佳縣級城市”的地位。

　　除了小商品城從事租賃和商務服務業、浙江世寶從事汽車零部件生產，另外3家上市公司所屬的服裝、紡織、化纖制造行業都帶有明顯的義烏特色。其中，浪莎還擁有“全國最大襪子生產商”的名號，但需指出的是，浪莎襪業實際并未注入浪莎股份，至今仍為母公司浪莎集團的業務，浪莎股份80%以上的收入來自其短褲和內衣產品。

　　與新光集團類似，浪莎也是走借殼上市之路。2006年，浪莎借殼*ST長控上市，重組復牌當日，股票從開盤價14.36元最高漲至85元，復權后最高漲幅達1379.8%，創下A股市場股改復牌的最高紀錄。

　　彼時，浪莎集團董事長翁榮金顯然是自信的，他曾在談及借殼上市的原因時表示，有義烏當地政府的支持以及在當地銀行業內的良好信譽，浪莎不缺融資渠道。收購*ST長控的目的，是為借助資本市場的平臺，提升浪莎內衣的品牌知名度等，使其成為國內最具競爭力的內衣制造銷售企業。

　　之所以不把襪業注入上市公司，他給出的理由是：“6000萬出頭的股本規模，遠遠不能容納襪業資產。襪子業務的盤子太大，在短時間內進入上市公司運作會有相當困難。”

　　上市后3年，浪莎股份的業績表現雖與“股價漲幅最高紀錄”的期許不大相襯，但基本維持平穩增長。2010年，公司扣非后凈利潤為4336萬元，這是浪莎股份上市10年中成績最好的一年。此后，公司經營狀況走下坡，2015年甚至出現2068萬元凈虧損。

　　浪莎股份在年報中稱，公司營業收入下降、利潤表現虧損系受到紡織服裝的內衣子行業去產能、去庫存和工業產品出廠價格歷史罕見的已連續46個月同比下降的雙重疊加影響。華鼎股份的狀況也頗為類似，公司2012年起業績出現下滑，2014年、2015年扣非后凈虧損9182萬、9161萬。

　　浪莎股份此前曾圍繞上市平臺并購重組的優勢謀劃轉型，以應對或避免行業整體下滑造成的影響，但過程并不順利。2015年5月，公司推出重大事項——增發募資購買關聯方浪莎控股集團所屬浙江藍也薄膜公司年產5萬噸高性能包裝薄膜新型材料在建項目資產。2015年8月，公司因可能達不到預期的投資收益，決定終止籌劃此次非公開發行。

　　2015年11月，浪莎股份宣布出資400萬元，與專業第三方共同投資設立一家有限責任公司，向互聯網文化產業領域轉型，但目前鮮有其他進展。華鼎股份不久前也提出了投資設立大數據子公司的計劃，以提升自身在紡織產業的服務能力。棒杰股份則從2015年起布局健康領域，有意轉型互聯網醫療。

　　根據公開數據，一季度義烏市實現地區生產總值238.6億元，同比增長6.6%。較去年同期增加13億元，占金華全市地區生產總量的比重為32%，較去年同期提高0.3個百分點。一季度，全市集貿市場實現成交額357.5億元，同比增長9.8%；其中小商品城實現成交額285.6億元，同比增長11%。

　　這些數據即使是在2015年，也毫不遜色。2015年義烏市的地區生產總值1046億，同比增長9%，首次突破千億元關口。2015年義烏集貿市場總成交額達1244.51億元，同比增長15.89%，其中全球最大的小商品交易市場——義烏中國小商品城成交額982.21億元，同比增長了14.59%。

　　那么，究竟為何一個生產總值過千億元的地區會缺少上市公司？靠租金的好日子過去了

　　5月24日下午，位于稠州北路與賓王路附近的相框一條街上人流如織，各個鋪面前擺滿琳瑯滿目的各種相框，這里被稱為“中國相框之都”，也是全世界相框最為集中密集交易的地方。

　　今年52歲的金國祥端坐在茶桌后，身著巴寶莉休閑T恤，悠閑地泡著功夫茶。他的妻子站在柜臺上指揮著伙計布置展臺，下午有一位匈牙利客商來進貨，這是他們的大主顧。

　　25年前，20歲出頭的金國祥執意想生二胎，為逃避計劃生育政策，從福建老家坐車到義烏做小生意謀生。與周曉光夫婦一樣，最早時候，金國祥坐車從廣東進一些小商品，到義烏擺攤出售。

　　“周曉光他們是雞毛換糖創業的第一批人，千辛萬苦難以想象，我們來的時候，義烏環境比以前好多了。”金國祥說。幾乎與周曉光差不多時間，1998年，金國祥和弟弟在義烏開辦一家相框工廠，自產自銷的模式讓他迅速做大，成為這個行業的佼佼者。

　　從1990年代到2006年之前，是義烏小商品市場的黃金時期。從早期的馬路市場幾經變更到小商品城市場交易，到上世紀末，看到外來淘金者在義烏小商品城租攤位賣貨賺到錢后，義烏人的生意頭腦被瞬間打開，各村集體開始有意識地造樓做市場。

　　一些膽大的村民搶先一步，將自己的房子全部推倒，建成整齊劃一的六層小樓，前后道路貫通如同街道，盡量做大鋪面。一些農民將自己的鋪面出租給商家，一年收入幾十萬，但自己卻無所事事，還在義烏市場上打零工。

　　“你能想象一個踩三輪車給我拉貨的本地人是千萬富翁嗎？”金國祥笑著說。

　　義烏村級市場的開拓一定程度上分散了商貿城的攤位，卻也做大了整個義烏小商城的蛋糕。此后的十多年，義烏小商品市場逐步形成門類齊全、配套設施完善的小商品經濟圈。

　　公開資料顯示，義烏的市場經營面積超過550萬平方米，經營180萬種小商品，每年有50萬境外客商到義烏采購，有1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1.3萬名境外客商常駐義烏，商品出口到全球200度個國家。
　　但2006年以后，以淘寶為代表的線上購物迅速崛起，沖擊著義烏小商品市場的霸主地位。“義烏一開始拒絕淘寶和阿里巴巴，到后期才發現市場份額已經被蠶食。”義烏當地一位官員接受界面新聞采訪時反思道。
　　沖擊最大的體現是攤位租金的下跌，金國祥告訴界面新聞記者，在2013年左右，義烏小商品市場攤位租金整體遭遇斷崖式的下跌，最多年份價格跌掉30%，這讓他們第一次產生互聯網經濟時代的危機感。
　　“我們只能等著收山，或者尋找機會轉型，但現在越來越難。”金國祥望著人流如織的稠州北路，顯得很無奈。
　　從2006年起，用工成本壓力持續增加，到2013年后，每年都遭遇招工難。“我們都是傳統加工企業，如今我只能雇傭很少的工人，把相框生產線搬遷到江西，在江西做好半成品后運到義烏裝配，但是今年江西工人也招不到了。”金國昌說。
　　金國祥說，他自己的困境是義烏企業普遍困境的縮影。因為有龐大的市場基礎和通暢的銷售渠道，義烏大量的工貿型企業生產的產品，科技含量都普遍不高。

　　義烏市副市長王新鋒也承認，義烏目前的70%到80%以上的企業屬于傳統企業，如果按照目前的發展模式來看，已經無法跟上時代的進程。義烏還能存在的理由

　　“滿地都是小老板，滿街都是小企業，產品附加值低，工貿模式投資少，賺錢快，現在都不行了。”金國祥笑言自己就要過上“寶馬+面館”的生活。

　　所謂“寶馬+面館”，是這批最早義烏創業者小富即安后的自我解嘲。他們凈資產大多在1000萬左右，若去做新的產業，這些錢完全不夠，原本的行業日薄西山，依賴當年賺快錢的路徑十多年后，如今發現回頭很難，以后的日子就是把錢存到銀行做理財保值，自己把工廠干掉，告別大魚大肉，降低生活成本，開著寶馬過小日子，回到吃碗面的消費層次。

　　這類企業當初的停滯不前，讓不少發展成為規模化上市公司的機會悄悄溜走。近年來的危機更大，隨著義烏小商品市場成交量的下滑，各界都在質疑，網絡時代，義烏小商品市場會不會消失？

　　除了網絡沖擊，附近周邊地方的小商品城也在建立，蠶食義烏市場的份額。“東陽也有一個小商品城，我們有同行曾搬過去做生意，租金只要義烏的1/5，但是一年后回來了。”金國祥的弟弟金國昌告訴界面新聞記者。

　　在金國昌看來，義烏市一個小商品信息之都，客戶與商家，商家與商家，客戶與客戶，整個行業的國內外信息交匯都在一個地點完成交流，這就是義烏還能存在的理由。

　　“長期的合作關系，以及比價和改款，這些在義烏都能迅速完成，我們習慣一站式的采購方法，這里可以見到老朋友和同行，義烏的位置無法替代。”來自匈牙利的客戶金斯先生通過翻譯告訴界面新聞記者。

　　義烏不僅是小商品信息之都，圍繞小商品的其他服務業也相當發達，這也是義烏轉型的優勢。2014年11月18日起，義烏到西班牙馬德里的專列開通，整個行程經過21天，13052公里，是目前中國最長的一條中歐貨運班列。

　　義烏本地的班列運營平臺公司天盟實業投資有限公司承擔整個班列的組貨工作，2015年2月，天盟實業副總經理方旭東陪同界面新聞記者查勘專列的海關貨場，來自歐洲的瓶裝紅酒放在恒溫的集裝箱內，準備投放到義烏的市場。

　　到了2015年9月，班列實現定點定班，每周五準時發車，9月后行情爆倉，方旭東向鐵路部門申請加柜，每列列車從原先最高的51個高柜增加到54個。

　　“義烏的小商品走海運到歐洲需要40多天，但是走鐵路只需要21天，圣誕和新年物資的采購和補貨都通過空運太昂貴，海運又耽誤時間，通過鐵路運輸是兩全其美。”方旭東說。“中國網店第一村”

　　網商是義烏小商品們自然而然的選擇。

　　根據一季度的公開信息，義烏市的電子商務保持較快增長。一季度全市實現電子商務交易額323億元，同比增長24%。國內快遞日均出貨156萬票，同比增長41%；跨境快遞日均出貨45萬票。電商主體呈多元化發展趨勢，除阿里系平臺之處，京東平臺的商家主體明顯增加；跨境電商在亞馬遜、速賣通等平臺所占份額快速上升。

　　上文提及的新光集團，借殼之后，也在打造網商平臺，力圖使其成為未來業務的一個增長點。

　　最具代表性的，是義烏郊區的青巖劉村。青巖劉村如今已成為一個旅游景點，與義烏所有街道不同，該村的人行道，是用塑膠鋪成，顯得獨特又時尚，村里可以看到打扮時髦的年輕人互相交流，夜幕降臨，“中國網店第一村”的紅色霓虹大字熠熠發光，燈村口的廣場上，大屏幕放映著如何制作網店的介紹影片。

　　旁邊的夜宵攤上，幾個年輕人坐在小馬扎上，微商、電商和創客這些詞匯不停蹦出，對面一家網店培訓學校正在做如何開設網店的培訓。

　　晚上6點左右，學員陸續到場，培訓班的老師介紹，這些人大多是義烏本地的商家，他們準備嘗試互聯網營銷。

　　“我做嬰兒用品批發快十年了，傳統業務很穩定，周邊朋友都開網店，我也打算試一下，能否在淘寶上做出新的業績來。”一位學員介紹說。

　　青巖劉村的起家頗有傳奇色彩，2005年，青巖劉舊村改造，閑置大量空房，因背靠義烏的貨運市場，青巖劉的一些村民順勢利導，做起網商生意，他們從義烏小商品市場進貨拿樣品，放到網上銷售，因貨源充足，補貨時間快，贏得商機。

　　有形市場與無形市場的無縫對接，讓一些年輕人看到商機，他們從全國各地搬到青巖劉，搬一臺電腦，租一個房間做起電商。5年后，青巖劉已成為電商圣地。2010年，青巖劉網店成交金額破20億。

　　如今青巖劉有10000多名創業青年，整個村有淘寶店2000多家，成交額高達幾十億元。青巖劉現象已經引起國內資本的重視，一些跨境購和電商運作平臺，都到義烏來取經。

　　國內資本的到來，正中義烏下懷。該市樂于將資本對接置于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2016年3月，義烏市金融辦對外發布《關于支持企業股改重組掛牌上市的十條意見》，積極鼓勵當地企業對接資本市場。《十條意見》根據企業上市所處的不同階段，對企業股改、并購重組、借殼上市中形成的地方貢獻給予50%~100%的獎勵。對申請新三板掛牌企業分階段予以200萬元獎勵，其中正式掛牌前就可獲得150萬元獎勵，分別是與有資質中介機構簽訂掛牌協議并完成股改的獎勵50萬元，通過券商內核并報送掛牌備案文件的獎勵100萬元。

　　除了資金獎勵外，《十條意見》還對相關部門的服務提出更高要求，對企業股改重組、掛牌上市，政府部門將開通綠色通道、簡化辦事程序，減免地方性規費。對擔保鏈和資金鏈有影響的，政府幫助化解對外擔保，鼓勵銀行機構開展股權、商標權、專利權和倉單等質押融資，為企業掃除一些“障礙”。“《十條意見》的出臺，將加快本土企業對接資本市場，彌補義烏企業上市掛牌工作的短板。”義烏市金融辦負責人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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